我的日志

师父出诊去了，我一个人呆在他的家里，坐在桌旁胡乱地翻看着一本药书。不知何时，屋外有匆匆的脚步声，由远而近。要是逢场的日子，人来人往，来去匆匆，繁杂的脚步声不会引起我的注意，那些声音早已习以为常。今天不是逢场日，过路的闲杂人相对不多。

　　一般情况下，只要有人进入了通往师父家门口的那条岔道，脚步声就会响得十分清脆，有如寂静的夜中，山谷里突然响起悠扬的歌声。当然，进药店找医生，往往就是生病的人。每到这时，只要师父在家，就不用我担心什么，一旦师父走了，我的心就自然紧张起来——因我刚刚学医不久，药性、脉诀背得还不是很熟，汤头、病理读得也不是很懂。自然就不会打针把脉，不会望闻问切......

　　不等我多想，一个高个子男人从门外闪了进来，“感冒了，一身痛得厉害，”他说，“小伙子，给我打一针吧。”

　　“你准备打什么针呢？”我问。话一出口，又后悔不已，怎么能这样问啊，我是“医生”，还问病人用什么针剂，岂不笑话？他很内行似的，随口说，安痛定两支，庆大霉素一支。我支支吾吾地推辞说：“师父——不在——家，我——我——”他笑着说：“哎呀，不就是打一针，你打他打不都是一样吗。”

　　虽然他知道我在这儿学医，但他并不知道，我从来也没有亲自动手给病人打过针，把过脉，开个药，因我是学徒，是一个生手，师父不敢让我亲自操作，怕出问题，惹些麻烦。

　　我翻箱倒柜地找庆大霉素，嘴里很想说，没有这些针剂，好把他打发走。看那人一脸的真诚，和着病痛的折磨，我没好意思开口拒绝。转念一想，这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，实践的机会，那人不知道我是个生手，至少他心里上不会紧张害怕的。

　　我屏住呼吸，学着师父给别人打针的样子，准备用止血钳先把针剂瓶的颈部打碎。我一敲打，不知是右手用力过猛，还是左手没有把针剂瓶拿稳，“啪”地一下，把针剂瓶打翻在地。我红着脸扭头一看，那人正在翻看我的药书，没有注意到我的一举一动，没有捕捉到这个让我难堪的细节。我又从针药盒里抽出一支针剂来，这次不敢用力过大，只得轻轻地敲击，一下、二下、三下......一直敲了十多下才打碎，真是斯文扫地。接着用注射器吸药水，不知不觉，手开始颤抖起来，我尽量控制着，还是无济于事。

　　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，可能等的时间太长了吧，他没有说什么，掏出一支烟来，慢悠悠地吸着。药水吸满了注射器，我小心地排完了注射器中的空气，就慢慢地走向他的身旁，这时，我的心中怦怦乱跳，脸上也火烧火燎。没等我开口，他已把裤子脱下了一些，露出半边屁股来。

　　我这才记起还没有拿消毒药棉，急忙转身取出一大团酒精药棉，在他的屁股上擦来擦去地消毒，迟迟不敢下手。男人催促说：“快点打嘛。”我没有时间再犹豫了，只得鼓着一口气，闭上一只眼，横下一条心，右手用力将针头扎下去。哪知，没有亲自动手给病人打过针的我，尽管自己觉得使了劲，用了力，可锋利的针尖就是不往肌肉里钻。我的汗珠一下从额头冒了出来，铺天盖地从脸上飞流而下。

　　我咬紧牙，总算把针头完全扎入了肌肉中，在推药水时，由于用力不均，刚推到一半处，针头和注射器脱离了关系，药水射在了他的屁股上。不知是不是他感觉不灵敏，反正没有向我发脾气。我却惊出一身冷汗，快速用手拔出针头，针孔处鲜血直冒，我用一团药棉紧紧地压在那儿......

　　男人走了，我坐在桌旁，再也无心思看药书了，自己好象刚刚做了一次重体力活儿，骨头散架、筋疲力尽；或者生了一场大病，全身无力、四肢酸软。记得师父说过，肌肉注射千万不能伤了坐骨神经，那样的话，就会变成跛子，一辈子的残疾。是的，我的表哥就是如此，小的时候，表哥生病卧床不起，当父母的请一位医生到家里来治疗。医生给他打了两次针剂，之后，表哥就成了跛子，走路一高一低，落下终生残疾，据说那就是伤了坐骨神经。

　　从这一点上可以说明，给病人打针是有一定的风险。再说，我给别人打针的时候，也根本不知道坐骨神经在屁股的什么位置。至于伤到没有，我也无从知道。我自言自语，祈求苍天保佑，但愿不要出问题，否则，我这辈子就完蛋了。

　　接下来的几天，我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日。我担心某一天，甚至某一刻，一个走路一跛一拐的人进入了我的视线，离我越来越近，我定睛一看，正是那天找我打针的男人，我转身拔腿就跑，大约跑了500米，我坐下来喘口气，那个男人却如幽灵般出现在我的面前，对我说：“你打针时伤了我的坐骨神经，我成了残废人，你说怎么办？”

　　我吓得面如土色，随即晕倒过去......

　　几天过去了，没有任何人来找我，说明那天打针没出问题，没有出事，我悬着的心，这才放了下来。从那以后，在我学医和行医的过程中，每当给病人打针的时候，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记起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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