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日志

　　大早，常书茂就开着他拉猪饲料的面包车送我回嵩阳，我一上车就挖苦他：“你说你，赚了钱了，买个好车开，开这么个破车，难怪别人以为你骗人。”

　　“不，不是我不想买，上，上次回，书林拉，拉我打牌，一，一次就输，输了八，八万多。”常书茂转动着方向盘，皱着眉头。

　　“你们打牌打这么大？”我问。

　　“都，都以为上大，大总每月都有分，分红，谁，谁知道体系没，没人进来，就，就没钱了？”常书茂说。

　　“那你养猪的时候，打这么大的麻将吗？”

　　“哪，哪敢打，那，那钱都是辛，辛苦钱。”

　　人也许就是这样，当钱来得太辛苦就知道珍惜，当钱来得太容易，也就不把钱当钱了。

　　我让常书茂送我直接回黄疙瘩村，他很诧异，我告诉他，我想爹娘了，想先回家看看。进了村，就见一群工人在儿时我们点火把，捉迷藏的空地上搭台子，我探出头心想，这是谁家，怎么在这个地方盖房子？也没人管呢？到了家门口，我没有请常书茂进屋，因为我想赶快让爹去阻止大姐。

　　站在熟悉的院子里，一切还是老样子。娘养的小花狗扑到我脚下，围着我来回乱蹦，弯下腰，我逗弄着小花狗，娘拿着一个笸箩出来，看到我，走过来：“你看看你，回来不进屋，逗狗干啥。”

　　“娘，我想吃烙馍。”我继续逗弄着小花狗，小花狗一跳一跳想咬我的手指，我抬高一点，它就蹦得更高一点。

　　“中，中，娘这就烧火做饭，你爹在屋里。”娘把笸箩里的粮食撒在地上，叫着：“咕咕，咕咕。”几只老母鸡飞奔着来觅食。

　　我和娘进了屋，爹正盘着腿坐在炕上抽着一锅旱烟。我从包里拿出一条中华烟放桌上，爹看了一眼说：“翠兰，你们几个真赚了大钱了？”

　　“哪儿啊，赚点小钱。”我脱了鞋，盘着腿坐在炕上的小方桌前，。

　　“那你大姐说她要给村里修戏园子，这几天工人就在盖戏园子，你进村没看见吗？”爹把烟锅敲在桌上的烟火缸上。

　　“你说什么？我大姐在给村里修戏园子，她咋这么发烧呢？”我一拍额头。

　　“你们整天跑安顺，到底是做得啥生意？”爹挪动着身体，和我坐在方桌前。

　　“爹，不管是干啥，你要劝劝大姐，她要在嵩阳开表彰大会，你就和她说这会儿不能开，大姐最听你的话。”我摇着爹的胳膊。

　　“她要是听我的，在村里修什么戏园子，那么多娃儿念不起书，她真有钱，干点这个还差不多，行善积德，自己爱唱，就非整个戏园子不成。”爹说。

　　“爹，您老别生气，盖戏园子就让她盖去好了，关键是这表彰会真的不能开！”

　　“你大姐要表彰谁？”

　　“哎呀，和您说不清，反正是不能开。”

　　“那你打电话，叫你大姐回来，就说我病了。”

　　原本以为爹会坚守着表彰会不能开，来劝阻大姐，我打电话叫大姐赶快回来，大姐以为爹真的病了，不到一个小时就让大姐夫把她送到了家里。正好娘的烙馍烙好了，还给我们炒了土豆丝、鸡蛋。大姐一进门，看爹端坐在炕上，桌上摆好了午饭：“爹，你没病啊！”

　　“咋没病，被你气病了，你发高烧，修戏园子，你和我说了你要修戏园子了吗？”我瞪着大姐。

　　“你在安顺，咋和你说，再说国梁也同意，让黄疙瘩村人祖祖辈辈念咱的好，不中吗？”大姐脱鞋上炕。

　　“翠华，你要开什么表彰会？”爹问。

　　“爹呀，说了你也不懂。”大姐说。

　　“你到底要表彰谁？”爹问。

　　“谁赚钱就表彰谁？”大姐说。

　　“你不是表彰积极工作，表现好的，就是表彰赚钱的，这不符合社会主义的要求，赚了钱的不一定就是好同志。”爹说。

　　“哎呀，爹，我和你说不清楚，咱先吃饭，吃饭，中不中。”大姐自己先拿了一块烙馍卷了些土豆丝吃了起来。

　　“大姐，表彰会不能开。”我用筷子敲着盘子。

　　“我旧知道是翠兰捣鬼，爹实话和您说，我们干的这个事儿，说违法不违法，说合法不合法，就是和政策打擦边球，我开这个表彰会，是为了把事情搞好，搞快，是为了给千千万万和我们合作的人负责，爹，从小到大，您就教育我们对家庭负责，对单位负责，对爹娘负责，对兄弟姊妹负责，你说我这么有责任心的人，当然不管干啥，都要负责到底，表彰有能力，会赚钱的，就是对大家负责。”大姐口若悬河的表白，让爹摸不着头脑了，爹看看我，我怒视着大姐，爹才说：“负责任是好事，翠兰，你得向你大姐学着点，人活一世，就要有责任心。”

　　“爹，我们干得这个是违法的，大姐是骗你的，开这种表彰会万一被公安发现，是要蹲监狱的。”我万般无奈地向爹说了实话，只见大姐夫的筷子掉在了炕上，娘也愕然地睁大眼睛望着我和大姐，爹长叹一口气，放下筷子，沉默了，大姐怒视着我，爬在爹的肩膀上给爹捶着肩膀：“爹，你消消气，中不中，这话我得慢慢给你说。”

　　我斜视着大姐，她一边说话，还要一边瞪我，大姐给爹编了一个美好的谎言：“就算是违法的，已经干了，为了对訾家的老小负责，对更多亲朋好友负责，赚钱是要速度的，赚得越多越安全，赚得不多不少，就危险，所以才开表彰会，表彰积极参与的，赚了大钱的，爹，你不能用你当村支书那套理论来看现在的社会，现在有钱就是爷爷，不是有情有义，别人就领你的情，你的义。只有你帮大家赚了钱，别人都说你好，你就是再坏也不违法了。”

　　爹抽了一锅烟，任由大姐捏着他的肩膀：“翠华说的有道理，咱村里办个水泥厂，水被污染了，人喝着都会得病，政府天天说管，管，那厂子给了村民每家1000元补偿，谁都不去闹了，有钱就合法，我算是看明白了，我看这样，翠华该咋开表彰会就咋开去，翠兰你好好和你大姐一起干，你们几个还都不是指望你大姐。”

　　爹的话让我彻底失望了，正派、正直的爹，也学会了社会上公认的公理，在我眼里，像爹这样的人，一辈子认准一个主义，一个理论，那就是根本，然而，爹在大姐所谓的责任，歪理面前，点头了，认同了。有了爹的尚方宝剑，在我和大姐一起回嵩阳的路上，大姐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，对我爱理不理。

　　“翠华，你们干这个真是违法的吗？那你咋还把林菱和丰收拉下水。”大姐夫开着车，转动着方向盘，怯生生地问大姐。

　　大姐斜了大姐夫一眼：“开你的车，啥叫拉她下水，她给老娘出38000了吗？就是找了几个人，那也是她两口子看别人赚钱眼红，自个要干的。”

　　大姐夫再也不敢吱声了，我这才知道大姐的女儿林菱和女婿丰收也干起来了，这个曾经极力反对大姐可能搞传销的丫头，在看到我们赚钱的时候，也不管什么传销，连锁了，投身其中。

　　快进嵩阳城了，大姐这才和我说：“你二哥的车买回来了，你去看看，28号举办表彰会，他负责会场布置和接送大总。”

　　到了二哥家门口，大姐夫停下车，我下了车，大姐探出头：“看看能帮你二哥干点啥。我和吴江涛要商量点事儿。”

　　望着大姐的车子远去的背影，我知道，现在大姐又成了訾家的掌门人，她超越了我和二哥，她的一切都在以速度超越着我们。本来我可以找很多朋友来做我另外一条大腿，可自从知道这是传销，我再也没有鼓动过一个朋友找人，甚至专门存好了一笔钱，准备等不能再干的时候退给他们，我不知道为了金钱失去朋友，这样活着还有啥意义。我一直再问自己，为什么自己心不狠，狠不下心来，生意人就要心狠，狠心，可从开铁厂，到修高速，到干异地传销，别人都疯狂，唯独我经常提不起精神，就是疯不起来。刚开始干的时候，不是没疯过，自从知道了这是传销，我似乎再也找不到曾经来往于安顺和嵩阳时的豪情了。

　　二哥家的大门换了，变成了自动升拉门，要按门铃才能进去，我正要按门铃，二嫂出来，见我站在门口犹豫：“哎呀，翠兰，回来也不打个电话，嫂子给你烙烙馍。”

　　看着有了钱全身穿戴一新，还烫了头发，染了色的二嫂，我问：“二哥呢？”

　　“在家里，弄标语呢。”

　　进了二哥家的大门，一辆贴满“喜”字的黑色丰田车停在二哥的大院子里，二哥自从养海狸鼠赔得一塌糊涂，这房子修起来，就没装修过，看了一眼二哥的车，我长叹一声，一进门，家里也变样了，原来没装修过的大客厅，现在墙壁洁白，全新的真皮沙发环了一圈，一个圆形的大吊灯镶嵌在房顶上，四面都是射灯，最有意思的是，在东墙边，搭建了一个用大红地毯包裹的舞台，电视也换成了超薄42寸的。

　　见我进来，正在地上裱糊标语的二哥，站起身：“咋样，二哥这车和房子是不是够气派了。”

　　我没搭理二哥，看二哥的标语上还写着“金太阳”三个字，我说：“现在公司叫红太阳了，金太阳的时代过去了，你就和大家说金太阳公司成立了集团公司，更名为红太阳，总部设在赣江。我把更名的新资料在安顺都做好了，给你们带回来了。”

　　“哎呀，翠兰，说你能干，就是能干，好，马上换，我这就去找美工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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